为何又见钟南山

 P4实验室易建，钟南山难寻。

上台之前，钟南山被告知“不要讲太多”。

那天是2003年4月12日，疫情正重，民意沸腾，传言如野草般疯长，更要命的是，信任正在消失。

发布会上，他发言结束，记者大声追问：是不是疫情已经得到控制？

他实在忍不住了，大声说：

现在病原不知道，怎么预防不清楚，怎么治疗也还没有很好的办法，病情还在传染，怎么能说是控制了？

我们顶多叫遏制，不叫控制！

连医护人员的防护都还没有到位!

举国哗然，像一个黑暗又闷热屋内，有人按亮了手电。光柱很细，但有方向。

那年钟南山已67岁，但发鬓乌黑，腰板挺直，宁折不弯。参加发布会前，他回乡祭祖，在父亲坟前沉默许久，坚定要说真话。

他说，他好像专门喜欢较劲，所以总觉得走到哪儿都不太受欢迎。

发布会第二天，卫生部换帅，钟南山成为全国最受欢迎的人。

他说的每句话都成媒体头版，他一举一动是疫情风向标。他的传记成为非典时期畅销书，人民日报评价他连用三词“大无畏”、“实事求是”和“博爱”。人们信他，因为他说真话。

人心已决堤，他就是塞住缺口的人。

非典之前，他的标签是呼吸领域最权威专家，非典之后，他标签多了“讲真话的人”。

他参加两会，几十米路要走半小时在，大团记者长枪短炮包裹中行进。

记者们什么都问，不光医疗，民生文化都问，甚至问他觉得哪部电视剧好看。他的回答，标上钟南山说后，就带着公信力。

他怒斥支架滥用，指责新药泛滥，反对抗生素养鱼，结果演变成“钟南山说不要吃大鱼”广为流传。

他关心空气污染：无论是有病还是没病，50岁以上的广州人肺都是黑色的！

在他推动下，2013年，环保部公布全国PM2.5数值，比原计划提前两年，而且城市数量更多。

人们为他鼓掌喝彩，却常忘记，说真话其实每个人都可以。

他生在南京，接产医院在钟山以南，故名南山。

他的父母都是医学权威，家风崇尚科学严谨。

他家里曾养有大量实验用白鼠，邻居指路时常说：老鼠味最大的地方就是钟家。

长大后，钟南山顺理成章成为医生，因体育优秀，他还在首届全运会上获得400米冠军，并以54.4秒打破全国纪录。

此后，他婉拒体委邀请，留校从事医疗教学。

35岁时，他到广州成为医生，母亲已在动荡岁月跳楼自杀，父亲只叮嘱他一句：不要说空话，做诊断必须要有事实依据。

1979年。他去英国留学进修，研究方向是慢性阻塞性肺病。

为了证据导师推算有误，他拿自己做实验，吸入大量一氧化碳，相当于一个人短时间内，连抽六七十支烟。

非典时，他喊出了那句著名的“把重病人都送到我这里来”，央视《面对面》主持人问他：你关心政治吗？

他说：一个人在他的岗位上能够做到最好，这就是他的最大政治。

有时他也无力。

2011年甲流过后，他说：

我最反感重症甲流患者死亡后既不检测也不报告的做法，这绝对招来更严重后果。

他的学生遍布全国，许多在地方医院ICU工作。他了解到有些地方不想把事情搞清楚，“我们不需要在这件事情上带头”。

今年，钟南山已经84岁了。

82岁生日时，朋友送他篮球球服，上面写着“福如东海，寿比钟南山”。

因心房震颤，他十多年前已告别球场。

除却这个遗憾，老人身体状况已堪称奇迹。

他下班后，依旧保持着跑步、双杠、单杠、仰卧起坐的习惯，出差时也会在房间快走。

他早过退休年龄，但出诊查房雷打不动。

他办公室在29层，窗外是曲折珠江。时间在执拗的人面前，也决定暂且绕过。

17年前，他是偶然被推到台前的人，17年后，武汉肺炎“人传人”依旧要由钟南山说出。

之前，疫情会否人传人，当地一直表达模糊，也因此广受质疑。

钟南山说得清晰直接，没语言游戏，没委婉掩饰。屏幕前的人们终于想起，17年前的疫情拐点，就是透明和公开。

17年间，有些飞跃了，有些钝化了，我们能建顶级的P4实验室，但并没拥有更多的钟南山。

非典结束隔年，南周写了篇新年献词。那献词已被压在时间的废墟中。

献词第一句说：一句真话能比整个世界的分量还重。

1月20日，84岁的钟南山上了电视，第二天他的话在各个群广为流传。老人身体健康，这是家国之幸。

然而，下一次疫情到来时，我们依然要等钟南山么？